2015年8月
文／黃小石

「你的日子如何，你的力量也必如何。」《聖經‧申命記》卅三章25節

古人大體不理髮：「身體髮膚，受之父母，不敢毀傷，孝之始也。」1據說到漢朝時才有理髮師的職業，元朝以後，呂洞賓成了理髮業的祖師爺。及至清朝，滿清政府下令「留頭不留髮，留髮不留頭」，可是，漢人多不順從，故有「寧為束髮鬼，不做剃頭人」的口號。到太平天國時則有「蓄髮令」，不知是否為此緣故，清朝人民稱太平軍為「長毛賊」。時至今日，早已是人人剃頭的年代了。

羅密歐

羅密歐先生是我的理髮師，他今年89歲，已經高高興興地為人剪了69年的頭髮。

聽說鄰近小鎮的大街上，有個只為男士剪髮的老式小理髮店，價格公道，髮型和技術都很好。我終於在一個週末早上， 找到了這沒掛招牌的小店。店內有兩位理髮師，三、四位客人。當輪到我理髮的時候，招呼我的竟是一位老人家；他實在蠻老了，我不免有幾分擔心，有幾分不情願； 心想，不如找另一位較年輕的理髮師吧。

但當我坐下後，發覺這位老先生十分健談，平常理髮時不大說話的我（有點像「羊在剪毛人的手下無聲」2，默然效法基督。） 當聽到他已在理髮店工作達80年之久時， 不禁引起我的好奇。

原來羅密歐先生從七歲開始，已在附近小城中的一家理髮店裡混，20歲起正式從事理髮工作直到今天。看著這位89歲的老人家拿著剪刀，眼不花、手不抖，一面熟練地操刀，一面侃侃而談，心中生發佩服之情。我雖不是多言多語的人，也情不自禁地與他談起天來。

幾次理髮之後，更發覺這位老人家生活非常充實。除了每天在理髮店工作外，羅密歐先生每月都去老人院為長者們免費剪髮；這大概是在他65歲後才開始吧，已為長者們服務20多年了！他有時更會去醫院為病人義務理髮，有一次，有位常客病危，便要求家人把他請到醫院來，為自己作最後一次理髮。他總是高高興興地去。不過，羅密歐先生告訴我，他不會去殯儀館給死人理髮的，儘管別人怎麼請求，他都不會去。他只說「Creepy」，我想也許是「怪怪的」這個意思！

提及他剛「出道」時的情景，他說：「20歲那年，我的師父，也是我的義父，開始讓我為客人剪髮。有一個星期六，（理髮店於星期六營業至晚上10時，星期日則休息。）將近關店的時候，師父給了我25分錢……」他把理髮刀放下來，用手比畫，「那時的25分錢是用銀子做的硬幣，我高興極了！到第二個週末，師父卻只給我一角錢（即10分錢）。我問他為什麼少了給我，師父說：『不是少給，是為了慶祝你開張營業，上週多給了。』」

讓我能夠報答她

怎料這一「開張」，轉眼已70多年了。他一再說：「我真是幸運極了！」一邊解釋， 一邊感恩：「我有一個好太太，是在中國相遇的，她是意大利人。這麼多年來，她陪著我、照顧我，直到她得了腦退化症……」「啊！真的麼？」「是的，她兩年前去世了， 但我卻沒有失憶，我有這麼好的一位妻子， 真是幸運！她患病不是她的錯，也不是我的錯；雖然她不幸患病，但卻沒怎麼痛苦， 在她離世之前，也給我機會照顧她，回報她一生照顧之恩。她病了五、六年才離去……你看！她留給我一個好兒子，很正派、很勤奮！」「你的兒子在哪裡？」「啊！那位替鄰座客人剪髮的，便是我的兒子了！現在，我們是工作伙伴，他也是我的徒弟。」他兒子德魯說：「我的理髮手藝是父親教的，我們一起工作已有40多年了。」「比許多婚姻還長久呢！」他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，一面再繼續剪頭髮。這家理髮店什麼都好，就是理髮的時間稍為長了一點。

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，羅密歐曾到過中國，因此，他對中國人的印象很好，他不斷說中國人很友善。這倒不是我對國人的評價，也許是由於他的熱情和友善吧，何況他是在中國認識已過世的意大利籍妻子的，她並不是中國人。至於他到底如何在中國認識他妻子，我至今仍弄不明白，也許要多理幾次頭髮了。

我問他平日有什麼消遣，他說每天回家後，便會彈結他，有時會譜些曲子來自娛，有時也會做些意大利小菜來吃……他仍覺得時間不夠用（到了88歲還說時間不夠用的老人家實在不多）。他每天早上四時便起床，到晚上十一時才上床睡覺。早上起來會先做一小時體操，他常說：「看！我身體多好，不是嗎？」他間中會在清晨讀《聖經》，之後才開始一天的作業，但他認為自己不是虔誠的信徒，故此，只好「盡力做個好人」了。

當他的經濟稍為寬裕一點時，便會去附近一家餐館用膳，他說：「這Rafferty’s燒的菜真的很好吃，又服務週到，有時主廚還會親自出來和我打招呼。在Rafferty’s， 我從沒有吃過一頓令我不滿意的晚餐。若你有空去光顧，只需提及我的名字，他們定必會好好招待你的。當理髮師真好，我可以結識各色各樣的人物！」他滿意地看看在旁邊一起工作的兒子。

一個心滿意足的人

羅密歐切切實實地是個容易滿足的老人家，沒有高深學問，也沒有偉大成就，更不是富有人家，容易滿足，不在乎家道豐富。這位羅密歐先生十分知足，也常給予，知道如何在「日光之下」，運用上帝量給他的日子，與所愛的家人快活度日；因為那是他勞碌得來的福分。3

我也曾結識過一些事業有成、常把「想當年」掛在口邊的「大人物」，但卻未曾遇過像羅密歐一樣，容易滿足的老理髮師。那怕他擁有的似乎比別人少，然而，在他身上卻隱約看見主對他說：「你的日子如何，你的力量也必如何。」

「明天是星期三，」他帶著幾分期望地說：「我們休假。」他的星期三便是我們的星期六。

1) 《孝經‧開宗明義》 2) 《聖經‧以賽亞書》五十三章7節 3) 《聖經‧傳道書》九章9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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